曾志回忆:我与陶铸的革命情缘
发布日期:2025-08-23 19:45:54 点击次数:67
作者:曾志
革命幸存者
初识陶铸,印象不佳。
1930年10月的一个午后,作为厦门中心市委的秘书长,我走进福建省委书记罗明的办公室,目光落在了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身上。他大约二十三四岁,身材不高却显得格外精练。那微微黝黑的面容,配上青色的腮帮,以及一头狂野而浓密的硬发,在他粗犷的眉宇下,目光显得格外锐利。他身着一件咖啡色的广东衫,搭配西裤和皮鞋。虽不甚高大威猛,也不见得风度翩翩,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份不羁的英气,却令人无法忽视。
罗明为我们双方进行了介绍,我们不禁愣住了,片刻间无言以对。哦,原来他就是陶铸!
自闽西岁月起,我便听闻了那震撼中外的“厦门劫狱”事件,其总指挥的形象深入人心。更有华侨青年基于此事创作了小说《小城春秋》,此作于1950年代还被改编为同名电影。在狱中获释的一众同志,后辗转至闽西苏区。从他们的口述中,我得知陶铸同志不仅英勇无畏,而且才识过人,他的形象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正面印象。
曾志
陶铸未曾料想,那传说中的闽西苏区中,被誉为泼辣能干的“母夜叉”,竟是一位白皙秀气、长发垂肩、身着朴素得体、举止优雅的年轻女子,这不禁让他大感意外。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我对陶铸先前的美好印象荡然无存。
罗明与陶铸交谈之际,却发现陶铸正坐在那里,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对谈话内容不感兴趣,显得有些冷淡。罗明因此感到不满,责问道:“你能不能认真点?”陶铸则不甘示弱地回应:“难道非得我低头才能听你说话吗?”此言一出,罗明一时语塞,久久无法回应。
初次相遇,陶铸并未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随着与他的深入交往与了解,我不得不对他的形象进行了重新评估。不久之后,在军委书记王海萍的妻子那里,我邂逅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陶铸。
陶铸与王海萍,二人情谊深厚,如影随形。1928年,广州起义不幸失利,陶铸辗转来到上海,随后被中央派往红四军任职。在路经厦门之际,军委书记王海萍见其出自黄埔军校,历经南昌、广州两起义,军事知识渊博,实战经验丰富,遂热切挽留,令其投身兵运与武装斗争。陶铸起初被派往厦门炮台担任兵士,为期三个月,以备日后策动兵变,夺取武器。后转而投身劫狱行动。成功解救囚犯后,陶铸便留在了省委军委机关工作,并与王海萍夫妇共居于机关之中。
一度,王海萍受命前往闽西执行巡视与指导任务,却不幸的是,他的妻子此时正遭受急性腹膜炎的困扰。由于经济拮据,她未能完全康复便不得不提前出院,家中生活难以自理。王海萍将妻子托付给了陶铸照料,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踏上了前往闽西的路途。
陶铸全心全意地履行着战友的托付,对王海萍身患重病的妻子施以细致入微、体贴周到的关怀。他日以继夜地奔走于内外,生火做饭,喂药喂水,即便是倒尿倒屎、洗涤污物的琐事,他也毫不含糊、毫无怨言地承担。直至两个月后,王海萍终于归来。
闻目睹后,我感动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地下工作的秘密生涯中,我们这对假扮的夫妻逐渐将戏份融入现实,最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曾志与陶铸
陶铸被捕,涉嫌叛变。
1933年三月,上海中央局发布了一则通知,指令陶铸即刻赴上海,并另行安排其工作任务。同时,省委书记一职则由组织部部长陈之枢接替。
陶铸对于此次调动颇感意外,然而他并不了解其背后的真相。直至一个月后,在上海被捕并被关押入狱,他才逐渐理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先前,中央派遣至福州执行巡视任务的巡视员朱××,曾向陶铸询问对王明的评价。陶铸性情直率,并未有所保留,坦诚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他不过是咀嚼着洋面包的人,在我看来,他对我国革命的实际情势并不甚了解!”巡视员返回上海后,如实向负责中央工作的王明传达了陶铸的观点。此事激怒了总书记王明,此次调动实质上是他以权谋私,名正言顺地将其撤职。
陶铸当时根本无法洞悉王明的真实意图,然而,他心中已明白我们即将结束这段关系。在此之前,我们这桩名义上的婚姻,实际上并未有过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相守。
在陶铸即将启程之际,他于一家旅馆预订了居所。在那里,我们宛如真正的伴侣,相互扶持,共度了十日甜蜜的“蜜月”。四月下旬的一个清晨,我们站在旅馆的大门前,难舍难分地互道珍重,目送彼此离去。
起初,我每周均能接到陶铸自上海寄来的两封信,虽篇幅不长,却洋溢着炽热的情感。然而,在收到四五封信之后,联络便突然中断,音讯全无。
二十余日之后,陈之枢莅临互济会机关,前来告知我,中央传来的消息令人震惊——陶铸在上海被捕,且已背叛革命。
冒险寄钱救陶铸
1934年三月下旬,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来自南京监狱的信件,这封信是通过福州的何老太太转交给我的。何家一直是我和外界沟通的联络点。信中,陶铸告知我,他已被判处刑罚,其刑期之长,恐怕已无获释的可能。他恳请我能够好好照顾母亲,并尽我所能地尽孝道。此外,他还提到自己在狱中病情严重,若我有所回信,请寄至南京军人监狱,编号为一二七一号。
在陶铸被拘禁的时光里,他曾秘密地委托一位获释的难友,悄无声息地传出一小块巴掌大小的碎纸,其上只寥寥数语:“身患重病,住院治疗,生死未卜。”
纵然我对陶铸被捕及叛变之传闻亦持有疑虑,现实却使我深陷其中,时刻感受到那沉闷的压抑。我坚信谣言非真,亟盼能获知陶铸的真实动向。谁料一年光阴似箭,我终于等来了他的亲笔信件。
我将信件递至叶飞眼前,我们共同认定,鉴于陶铸被判无期徒刑,这表明他并未背叛。我向叶飞提出,鉴于陶铸病情严重,是否可以汇去一些款项以示慰问,他欣然应允。随后,我从被没收的财产中取出20元人民币,寄给了陶铸。
我给陶铸写了一封信,顺道进福安县城给陶铸汇款寄信。这可是要冒极大的风险,因为我当时已是国民党当局通缉的共产党要犯,悬赏3000块大洋。但是不这样做,我感情上又不能平静。就决心去冒这个险!
我随交通员的引领,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县城。据城内地下党人士透露,我离开不久后,县城便突然实施了戒严,城门紧闭。警察和特务们四处巡逻,严密盘查,声称有一位女共产党员刚刚潜入城中。
数年后,陶铸出狱后亲口告知我,从福安寄出的款项与信件均顺利送达。彼时,他正饱受肺病困扰,咳血不止,我寄去的钱财无疑如同雪中送炭。他用这些钱购买了鱼肝油,病情因此得到缓解。此外,他还购置了若干书籍,将监牢视为学堂,勤奋苦读数年,直至第二次国共合作,党中央将他成功营救出狱。因此,那次的冒险之举确实值得!
▲陶铸、曾志夫妇
陶铸武汉再遇
1937年9月,当我抵达武汉,从上海启程之际,我已得知陶铸同志出狱后,正在湖北工委担任要职。抵达八路军武汉办事处后,我即刻挥毫写下便条,告知陶铸同志我的到访,并委托他人将信件送往武昌。
大约在八点钟的光景,陶铸急匆匆地抵达,边喘着粗气,边滔滔不绝地讲述,几乎不容我插上只言片语:“得知你上午的信件,我喜不自胜,迫不及待地想要过江来看你。然而,下午的会议让我坐立难安,直至六点钟才赶到码头。偏偏又逢大风,轮渡迟迟不开,我焦急万分。幸好,轮渡冒险启航,才得以幸免于难!”话音未落,他突然收住了话语,眼中流露出柔情,语气也似乎温柔了八度:“我腹中饥饿,不如我们去餐馆用饭如何?”
我微笑着,静默地聆听他的心声,内心交织着甜蜜与苦涩。他消瘦得令人担忧,四年的囚禁生活让他的面色苍白,脸颊凹陷,愈发衬托出他那浓眉大眼。一件对襟盘扣的夹袄,随意地套在他瘦削的骨架上,显得摇曳不定。这哪里是二十八岁青年的模样,四十岁倒更显得相称。然而,听他谈话,观察他的眼神,那热情奔放、敏锐犀利、如火一般的陶铸,依旧清晰如昔。
漫步在街头,他频繁地转向我,目光上下一扫,仿佛初见,又似欲探究不尽。我因他的注视而感到羞涩,不禁调侃道:“你这是怎么了?”他轻笑回应:“真的是你?不会是梦中的幻影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宛如孩童般纯真。他继续说:“我刚出狱的那天就给你写了信,通过你母亲转交。等了二十多天音信全无,急得我不知所措。没想到,现在你竟出现在我面前,真让人感觉像是梦境。”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哈哈大笑:“我们当时正在开会,突然收到你的消息,我顿时心神不宁。钱瑛大姐还拿我开涮,说:‘曾志来了,瞧把陶铸乐的,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你不必离去,留下来吧!”内心矛盾重重,虽然从情感上我渴望留下,因我们已分别四年半,但延安,那心驰神往的革命圣地,这机会实属难得。我含糊其辞地回应:“是上海党组织推荐我去延安的。”他诚挚地劝说道:“还是留下吧,我这就去跟郭述申同志(省工委书记)商量!”
陶铸与曽志
在深夜时分,陶铸说道:“目前无法渡江,便在此处安顿一晚吧!”翌日清晨,他再度返回武昌。
第三日晨曦初露,我刚从睡梦中醒来,便迎来了郭述申的到来。按照组织的安排,我将被留在武汉,省工委已为我精心安排,将担任省妇委的书记一职。
陶铸、李克农“三岔口”
我与陶铸在汉口租赁了一处位于楼上的居所,然而厨房却设于楼下,并与他人共用。
夜深至凌晨两点,陶铸尚未归家。直至约两点半,楼下传来了敲门声,我迅速下楼开门。陶铸无言地冲上楼去,怒气冲冲。我上前欲询问,却见其额头上鼓起一个如核桃般大的肿块。“是遭遇特务袭击了吗?”我急忙询问。他哼了一声,怒气未消地回答:“我刚刚和长江局的李克农发生了争执!”
我心中一惊:这岂不是误打误撞,如同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一般!众所周知,李克农在营救陶铸等人出狱的过程中功不可没。陶铸出狱后,曾前往办事处,意图面见李克农,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却不巧李克农外出,未能如愿相见。因此,两人至今未曾相识。
陶铸来到长江局拜访周恩来,他素来性急,故而脚步匆匆,一口气跑上楼梯。然而,就在此刻,楼梯口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他声色俱厉地喝问:“何人?站住!”陶铸见此人态度恶劣,不禁火起,遂回以嘲讽:“你这人真是官僚习气,吵嚷些什么!”说完,他仍不停步,继续奔跑上楼。就在这时,那人已经挥出一拳。陶铸虽然并不在意,却也顺势还以一掌,将对方的眼镜击落在地,摔得粉碎。于是,两人扭打在一起,从楼梯打至楼下客厅,仍不罢休。
“是你先出手伤人!”
两位意气风发的资深干部,这一幕颇具戏剧性的场景,在五十五年后,被《陶铸传》的作者幽默地称为“三岔口”。自此,每当陶铸与李克农重逢,提及此事,他们总是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
在武汉沦陷之际,我们不得不再次离别。陶铸前往鄂中,而我则踏上了鄂西的土地。
1939年12月,我抵达了延安。翌年5月,陶铸亦从鄂中取道重庆,踏上了延安的土地。随着抗战的胜利,我与陶铸一同转战至东北。
陶铸、曾志与陶斯亮合影留念,摄于1966年三月,此为家中最后一张完整全家福。
在“文革”的风暴中,我家不幸遭受了磨难。1969年11月30日,陶铸同志在合肥不幸含冤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