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微商开业没邀请我们,开业当天,快递站来电:您表妹发的288箱货到付,运费八千麻烦结一下
发布日期:2025-12-06 12:26:49 点击次数:157
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为虚构创作,地名人名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 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喂?是周薇女士吗?这边是幸福里快递驿站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急促,背景音里是搬运重物的闷响和嘈杂的人声。周薇正把最后一件洗好的衣服晾上阳台,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应了一声:“嗯,是我。什么事?”
“哎哟,您赶紧来一趟吧!”驿站老板的声音拔高了,“您表妹苏娜发的货,288箱!全堆我们这儿了!都写着到付,运费加包装费,一共八千一百六!麻烦您赶紧来结一下,我们这小地方实在堆不下这么多货啊!”
周薇手里的晾衣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
“谁?苏娜?”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箱?多少钱?”
“苏娜!您表妹!288箱!八千一百六!”老板一字一顿地重复,每个数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周薇耳朵里,“货单上写的紧急联系人就是您,电话也是您的!周薇女士,您看……”
周薇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甚至忘了去捡掉在地上的晾衣架。八千多块?运费?表妹苏娜的货?还是到付?今天……今天不是她那个什么“娜美”微商品牌的开业大吉的日子吗?
一股火气猛地从心底窜上来,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想起三天前,朋友圈里铺天盖地的苏娜开业预告,九宫格照片里苏娜穿着亮片裙子,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站在一辆崭新的、据说是什么“公司配车”的白色宝马旁,笑得见牙不见眼。配文:“娜美品牌盛大启航!感恩所有姐妹的支持!开业当天,惊喜不断!”
周薇当时还特意点开那个男人的照片放大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她犹豫了一下,想着毕竟是表妹开业,虽然这几年走动得少,但亲戚情分总还在,要不要随个份子?她和老公赵明一商量,赵明这个老实巴交的程序员挠挠头说:“要不……随六百?意思一下?”周薇想想,六百块也不少了,他们这小两口每个月还着房贷车贷,日子也紧巴巴的。她给苏娜微信转了六百块,备注:“祝娜娜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钱转过去,石沉大海。别说收钱后的客套话了,连个“收到”的表情包都没有。周薇等了一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开业前忙得脚不沾地,顾不上。她也就没再往心里去。
直到昨天,也就是开业前一天晚上。苏娜破天荒地给她发了条语音消息。点开一听,那声音甜得发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兴奋:“姐!明天我开业典礼!就在世纪酒店水晶厅!场面可大了!请了好多网红和媒体呢!不过……”她话音一转,透出点为难,“姐,你也知道,我这品牌定位比较高端的,邀请函都是定制的,名额有限。请的都是些有实力的代理和核心客户……哎呀,姐,我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你这身份吧,到时候坐在那儿可能也不太自在……你懂的哈!心意我领了!开业红包我收下了,谢谢姐啊!”
周薇当时听着这条语音,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她懂?她懂什么?她懂自己这个表姐连参加她开业典礼的资格都没有?她懂那六百块就是个买清净的门票钱?赵明在旁边听着,气得脸都红了:“她什么意思?看不起人?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她那破典礼!六百块喂狗了!”
周薇心里堵得慌,但还是强忍着,回了条文字:“知道了,你忙你的,开业顺利。”她不想吵架,更不想让赵明跟着生气。可那口气憋在心里,像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谁能想到,苏娜的“惊喜”在这里等着她呢!开业当天,不声不响,给她甩来288箱货,到付!八千多块!
“喂?周女士?您在听吗?喂?”驿站老板的声音把周薇从翻江倒海的怒火中拽了回来。
“在听。”周薇的声音有点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老板,这货不是我的。发货人是苏娜,你该找她收运费。”
“哎哟喂!周女士!我们找了啊!”老板叫苦连天,“打您表妹的电话,关机!一直关机!我们也没辙啊!这货单上紧急联系人写的是您,地址也是你们小区的,我们只能找您啊!您看这货堆着,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周薇气得浑身发抖。关机?玩失踪?这分明就是故意的!苏娜算准了这烫手山芋只能扔给她!
“行,我知道了。我……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周薇咬着牙挂了电话,胸口剧烈起伏。
赵明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谁啊?驿站?什么事?”
周薇转过身,眼睛都红了:“苏娜!她给我们发了288箱货!到付!运费八千多!现在堆在驿站,老板催着去付钱!”
赵明手里的锅铲“哐当”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多……多少?八千多?运费?她疯了吧!”
“她就是疯了!”周薇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开业不让我们去,嫌我们不够格!收了红包连个屁都不放!转头就给我们来这么一出!她这是恶心谁呢?当我们是冤大头?还是当她家免费仓库?”
赵明也气得够呛,但他还是走过来,笨拙地拍了拍周薇的背:“别哭,别哭。咱……咱先去看看。说不定是驿站搞错了?”
“搞错?”周薇抹了把眼泪,抓起手机,翻到苏娜的朋友圈。果然,就在十分钟前,苏娜又发了一条九宫格。照片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巨大的花篮排成两列,苏娜穿着大红色礼服,举着香槟杯,和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碰杯,笑容灿烂得刺眼。配文:“娜美开业盛典圆满成功!感谢所有到场的家人和伙伴!现场气氛太嗨了!订单爆棚!发货部的小哥哥小姐姐们辛苦啦!爱你们哟!”
发货部?辛苦?周薇盯着那几个字,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发货部辛苦?辛苦地给她周薇发了288箱到付的货?辛苦地让她付八千多块运费?
“走!”周薇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外套,“我们去驿站!我倒要看看,她发的是什么金贵东西!值八千块运费!”
赵明赶紧关掉炉火,胡乱擦了把手,跟上周薇。两人一路沉默,只有周薇急促的呼吸声和赵明偶尔发出的、压抑的闷哼。
到了驿站,眼前的景象让周薇和赵明都倒吸一口凉气。驿站不大的门面房几乎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统一的白色包装,上面印着“娜美臻品·逆龄焕肤精华套盒”的字样,堆得像小山一样,一直摞到了天花板。几个快递员正满头大汗地试图挪动箱子,给其他取件的顾客腾地方,但显然杯水车薪。
驿站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脸愁苦地迎上来:“周女士,您可算来了!您看,这……”
周薇没理他,径直走到货堆前,随手拿起一个箱子。箱子挺沉,包装看着还算精致,但封口处的胶带粘得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赶工出来的。她用力撕开封箱胶带——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同样印着“娜美臻品”字样的深蓝色礼盒。她打开其中一个礼盒,里面躺着一瓶精华液,一瓶面霜,还有一小盒面膜。瓶子是廉价的塑料材质,上面的印刷字体有些模糊,凑近了闻,一股刺鼻的、混合着香精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化学药剂的味道直冲鼻腔。
周薇的心沉了下去。这包装,这质地,这味道……跟她以前在超市打折区见过的、几十块钱一套的三无护肤品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苏娜朋友圈里吹嘘的什么“进口原料”、“专利配方”、“堪比国际大牌”,全是狗屁!
赵明也凑过来看了看,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就这玩意儿?值八千块运费?她抢钱呢?”
驿站老板凑过来,搓着手:“周女士,赵先生,您看这……这运费单据。”他递过来几张打印纸,“这是物流公司的费用明细,长途运输费、包装加固费、仓储费……您表妹这货,指定要加急,要最好的包装,还要求送到我们驿站后必须妥善保管……这费用可不就上去了吗?”
周薇扫了一眼单据,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她头晕眼花,但最后那个
周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都在发颤。八千一百六十块。白纸黑字,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脸上。赵明凑过来看,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这……这简直是明抢!”他指着单据上“加急特快”、“贵重物品特殊包装”的字样,声音都在抖,“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干?”
“凭什么?”周薇冷笑一声,那笑声又冷又硬,像冰碴子,“就凭她是我表妹!就凭她觉得我们好欺负!”她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有些不听使唤,几次才点开苏娜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电子女声重复着。周薇不死心,再拨。还是关机。她转而打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粉色卡通头像,手指用力地敲击屏幕,发过去一条语音消息,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苏娜!你什么意思?你开业不请我们,我们随了红包你屁都不放一个!现在你给我发288箱货是什么意思?到付八千多块运费?你疯了吗?赶紧给我接电话!把运费给我结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朋友圈里,苏娜最新的一条状态依旧光鲜亮丽,是她在台上接受“专访”的照片,背景板上是巨大的“娜美品牌创始人”字样,配文:“分享创业心路历程,感恩每一位家人!娜美,让美丽触手可及!”
“让美丽触手可及?”周薇盯着那条朋友圈,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眼,“触手可及的就是这堆垃圾和八千多块的债吗?”她气得浑身发抖,对着那堆箱子拍了张照片,直接发在了朋友圈,没有任何配文。
图片里,堆积如山的白色箱子几乎要撑破小小的驿站空间,压迫感十足。
几乎是照片刚发出去的瞬间,周薇的手机就响了。她以为是苏娜,立刻接起,却听到一个带着明显幸灾乐祸意味的熟悉声音。
“哎哟,薇薇啊!你这朋友圈发的啥呀?这么大阵仗?”是她二姨,苏娜的亲妈。
周薇强压着火气:“二姨,是娜娜发的货,堆在驿站了,到付八千多运费。”
“啊?有这事?”二姨的声音拔高了,但听起来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透着一股子假惺惺的惊讶,“娜娜这孩子,办事就是毛躁!肯定忙开业忙晕头了!不过薇薇啊,你看这货都发到你那儿了,你就先帮忙垫付一下嘛!都是一家人,计较这点小钱干嘛?娜娜现在可是大老板了,事业刚起步,资金紧张点也是难免的嘛!等她周转开了,肯定会加倍还你的!说不定还能给你个代理做做,让你也发财呢!”
“小钱?”周薇差点气笑了,“八千多块是小钱?二姨,您说得可真轻松!她资金紧张?资金紧张就能把运费转嫁到亲戚头上?开业典礼办得风风光光,请网红请媒体的钱不紧张?给我发288箱垃圾货的钱不紧张?就这八千块运费紧张了?还要我垫付?凭什么?”
“哎呀,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冲!”二姨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怎么就是垃圾货了?娜娜做的可是高端品牌!人家请了明星代言的!你懂不懂啊?再说了,货都到你那儿了,你不付钱,人家驿站老板怎么做生意?耽误了娜娜的发货,影响了她的信誉,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亲戚之间帮衬一下怎么了?你小时候二姨对你不好吗?怎么现在这么斤斤计较!”
周薇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小时候?二姨对她好?她只记得小时候去二姨家,苏娜穿新裙子吃进口糖,她只能穿表姐的旧衣服,连块糖都不敢多要。现在跟她谈亲情?谈责任?
“二姨,”周薇的声音冷得像冰,“这责任我负不起,也不想负!货是苏娜发的,钱就该她出!您要是心疼她,您替她把钱付了也行!反正八千多块对您来说,大概也就是‘小钱’!”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二姨被噎得够呛,声音尖利起来,“行!你不管是不是?我告诉娜娜去!让她以后也别认你这个表姐!没见过这么不讲情面的亲戚!”说完,电话被狠狠挂断。
周薇握着手机,指关节捏得发白。赵明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这……这都什么人啊!简直是强盗逻辑!太欺负人了!”
驿站老板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们:“周女士,赵先生,您看……这货……”
周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老板,这货不是我们的,我们不会付这个钱。您该找谁找谁。”
“可是……”老板急得直跺脚,“我们联系不上发货人啊!这货堆在这儿,我们真没办法啊!要不……要不您先把货拉走?放您家车库或者哪儿?总比堵在我这儿强啊!”
“拉走?”周薇看着那几乎堆到天花板的箱子,只觉得一阵窒息。她和赵明住的是普通小区,哪有什么多余的地方放这288箱东西?车库早就塞满了杂物。就算能放,这算什么?她替苏娜保管这些垃圾?然后等着不知道猴年马月苏娜心情好了再来处理?或者干脆就烂在她手里?
“不可能。”周薇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没地方放。老板,您该找物流公司,让他们把货退回去!或者找发货人苏娜!我们不是收货人,更不是付款人!”
“退回去?”老板苦着脸,“退回去也要运费啊!而且这货单上写明了拒收不退,运费自理……这……”
周薇眼前一黑。拒收不退?运费自理?苏娜这是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逼着她要么当冤大头付钱,要么就任由这堆东西烂在驿站,最后驿站老板被逼无奈,可能还要起诉她这个“紧急联系人”!
“周女士,您再想想办法?要不……您再联系联系您表妹?”老板几乎是哀求了。
周薇咬着下唇,再次拨通苏娜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她打开微信,发现自己已经被苏娜拉黑了!那个粉色卡通头像消失在了她的联系人列表里!一股透心的凉意瞬间席卷了她。苏娜这是铁了心要坑她!连最后一点虚伪的亲戚情面都不要了!
“她把我拉黑了。”周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
“啊?”赵明和驿站老板都愣住了。
“那……那怎么办?”赵明急了,“这不明摆着讹人吗?”
周薇看着那堆刺眼的白色箱子,又看了看驿站老板愁眉苦脸的样子,再看看赵明焦急又愤怒的脸。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连呼救都找不到方向。亲戚?血缘?在苏娜眼里,大概就是用来利用和践踏的工具!
她不能就这么认栽!八千多块,是他们两口子一个多月的伙食费!凭什么白白送给苏娜这种人?凭什么要替她的无耻买单?
“老板,”周薇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这些货,我们能打开看看吗?”
老板愣了一下:“啊?打开?这……这不好吧?毕竟是别人的货……”
“别人?”周薇指着单据上的发货人,“苏娜是我表妹!她把这些东西发到我这儿,还让我付钱!我有权利知道这是什么吧?万一是什么违禁品呢?万一里面是空盒子呢?您就不怕担责任?”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老板的软肋。他犹豫了一下,看看那堆积如山的箱子,又看看周薇通红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行……行吧,您……您拆一箱看看。小心点,别弄坏了。”
周薇二话不说,从旁边拿起一把裁纸刀,走到最近的一个箱子前。赵明也赶紧过来帮忙。两人合力划开封箱胶带,打开箱子。里面依旧是码放整齐的深蓝色“娜美臻品”礼盒。周薇拿出一个礼盒,拆开包装。精华液、面霜、面膜,和之前看到的一样。她拧开精华液的塑料瓶盖,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香精味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不死心,又拆开一个礼盒。这次,她拿起那瓶号称“逆龄焕肤”的面霜,仔细看瓶子底部的标签。生产日期模糊不清,保质期倒是印得很清晰:三年。再翻到盒子背面,成分表那一栏,字体小得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而且只简单地列出了几个常见的化学名称,什么甘油、丙二醇、香精……至于苏娜宣传的那些“珍稀植物萃取”、“深海活性物质”,影子都没有。备案号倒是有,但周薇用手机查了一下,发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化妆品备案号,根本不是什么“特殊功效”或“进口备案”。
“三无产品……绝对是三无产品!”赵明凑过来看,气得直喘粗气,“包装再好
里面装的也是垃圾!连个正规的生产厂家和成分表都没有!苏娜她……她这不是骗人吗?还卖那么贵!”赵明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周薇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手里的面霜瓶子。劣质的塑料感透过指尖传来,那刺鼻的味道还在鼻腔里萦绕。这就是苏娜口中“堪比国际大牌”的“臻品”?这就是她朋友圈里吹嘘的“让美丽触手可及”的东西?她把这些东西卖给谁?那些被她拉下水的代理?那些被广告忽悠的客户?现在,她还把这堆东西当成烫手山芋,甩给自己这个被她嫌弃不够格的表姐,还要让她付八千多块的运费?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不是为了这八千块钱恶心,是为了苏娜这个人,为了她那副虚伪的嘴脸,为了她们家那套强盗逻辑恶心!
“老板,”周薇把瓶子重重放回箱子里,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您也看到了,这些东西,质量有问题。我怀疑是三无产品,甚至可能是假冒伪劣。我建议您,立刻联系物流公司,让他们把这批货原路退回!产生的所有费用,都应该由发货人苏娜承担!如果她拒付,您可以报警处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运费纠纷了!”
驿站老板一听“报警”两个字,脸色更白了,连连摆手:“哎哟,周女士,使不得使不得!这……这闹到那一步,我这小生意还怎么做啊?”
“那您说怎么办?”周薇寸步不让,“货堆在您这儿,您生意一样做不了!而且时间久了,万一里面真有什么问题,您担得起责任吗?”
老板被问得哑口无言,愁得直揪头发。就在这时,驿站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满头大汗的小伙子挤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扫码器。
“老板!老板!又……又来了十几箱!还是那个苏娜发的!地址还是填的周薇女士!到付!”小伙子气喘吁吁地喊道。
“什么?!”驿站老板和周薇、赵明同时惊呼出声。
周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眼前一阵发黑。288箱还没处理,又来了十几箱?苏娜!你是要把我逼死吗?
“拒收!后面的全部拒收!”周薇几乎是吼出来的,“告诉物流公司的人,后面的货,一件都不许再往这儿送!谁送谁负责!”
新来的快递员被周薇的气势吓了一跳,茫然地看向老板。老板哭丧着脸,挥挥手:“听……听周女士的!后面的,别收了!赶紧打电话给物流,让他们别送了!”
快递员赶紧跑出去打电话了。小小的驿站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其他来取快递的顾客看着这堆成山的箱子和剑拔弩张的几个人,都远远地躲开,窃窃私语。
周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跟驿站老板纠缠没有用,他只想尽快甩掉这个麻烦。问题的根子在苏娜那里。必须找到她!必须让她出面解决!
她再次尝试拨打苏娜的电话,依旧是关机。微信,依旧是黑名单。她翻出通讯录,找到苏娜爸爸,也就是她二姨夫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薇薇啊?”二姨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二姨夫,”周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苏娜给我发了三百多箱货,到付八千多运费,现在堆在驿站,老板催着付钱,还联系不上苏娜。您知道这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二姨夫深深的叹息:“唉……薇薇,这事……二姨夫知道了。你二姨跟我说了。这事是娜娜做得不对,太不像话了!”
周薇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二姨夫话锋一转:“但是薇薇啊,你看,事情已经发生了。娜娜她……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她那个公司,刚起步,压了好多货,资金链断了!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开业典礼,也是打肿脸充胖子,想把场面撑起来,吸引投资……谁知道效果不好,订单没接到多少,退货的倒是一大堆!她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才出此下策,想让你帮忙分担点压力……毕竟,你是她姐啊!”
“走投无路?出此下策?”周薇只觉得荒谬至极,“所以她就坑自己亲戚?把卖不出去的垃圾货发给我?还要我付天价运费?二姨夫,这是分担压力吗?这是抢劫!是诈骗!”
“薇薇!话不能这么说!”二姨夫的语气也强硬起来,“什么垃圾货?那是娜娜辛辛苦苦做的产品!你怎么能这么诋毁自己妹妹的心血?她现在处境艰难,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说帮一把,还在这里落井下石?八千块钱很多吗?你就当支援她创业了不行吗?等娜娜缓过劲来,她能忘了你的好?”
“支援她创业?”周薇气得浑身发抖,“二姨夫,您和您女儿可真是一家人!开口闭口就是让我付钱!我欠她的吗?她创业成功风光的时候,嫌弃我们不够格去参加典礼!现在创业失败了,就想起我这个表姐了?就让我当冤大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出!您要心疼她,您替她出!或者,您让她自己来,把这些货拉走!”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二姨夫也火了,“行!你不管是不是?那就让货烂在那儿!我看最后倒霉的是谁!你等着吧!驿站老板告你,物流公司告你,我看你怎么收场!”说完,也狠狠地挂了电话。
周薇握着手机,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亲戚?这就是所谓的亲戚?在他们眼里,她周薇就是一个可以随意索取、随意牺牲的物件!有用时是“一家人”,没用时连参加典礼的资格都没有!有难时就是“当姐姐的要帮一把”,帮不了就是“不可理喻”!
屈辱、愤怒、无助……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看着赵明同样气得发白的脸,看着驿站老板愁云惨雾的表情,看着周围那些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难道,真的就要这样认栽了吗?就要被苏娜这样踩在脚底下欺负吗?八千块,对他们来说不是小数目,更重要的是,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薇薇……”赵明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心疼,“别怕。咱……咱回家。我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去找我爸妈借点,先把钱付了?总不能真让驿站老板告我们吧?”他说得艰难,显然也是被逼到了绝路,才想出这个下策。
周薇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不!赵明!这钱,我们一分都不能付!付了,就等于承认我们是冤大头!就等于向苏娜低头认输!她以后只会更变本加厉!我们得想办法!必须想办法反击!”
“反击?怎么反击?”赵明茫然地问,“她人都找不到,电话关机,微信拉黑……”
周薇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堆刺眼的白色箱子上,落在那些劣质的“娜美臻品”包装盒上。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
“这些东西……”周薇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就是证据!”
她拿出手机,对着那堆积如山的箱子,对着打开的包装盒,对着瓶底模糊不清的生产日期和简陋的成分表,对着那股刺鼻的味道(她特意录了一段靠近瓶子闻的小视频),仔仔细细、多角度地拍了下来。然后,她点开朋友圈,没有选择屏蔽任何人,直接上传了九宫格照片和那段小视频。
配文只有一句:“表妹苏娜‘娜美品牌’开业大礼。288箱‘臻品’,到付运费八千一百六十元。产品质量‘感人’,气味‘独特’。开业典礼没资格去,收‘礼’的资格倒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亲情价,无价。”
她没有艾特任何人,但这条朋友圈,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在沉寂的亲友圈里炸开了锅。
几乎就在周薇发出朋友圈的下一秒,她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微信提示音、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像催命的符咒。
第一个打进来的是她妈,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薇薇!你朋友圈发的那是什么呀?怎么回事啊?娜娜她……她真给你发那么多货?还要你付那么多钱?这……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啊!”周薇简单解释了几句,安抚了母亲几句,刚挂断,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大舅,语气严肃中带着怒火:“薇薇,你二姨夫刚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讲亲情,落井下石?你朋友圈我看到了!苏娜她太过分了!简直无法无天!你放心,大舅给你做主!我这就打电话骂他们去!”
接着是姑姑、表姐、堂哥……几乎所有的亲戚都打来了电话。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同情,也有人小心翼翼地试探,想当和事佬。
“薇薇啊,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多难看?要不……你跟娜娜好好说说?”
“是啊,娜娜年轻不懂事,可能真是资金周转困难了……”
周薇一律冷处理。
周薇一律冷处理。“二姨一家已经给我扣上‘不讲亲情’、‘落井下石’的帽子了。事实是什么,大家自己判断。我只想说,八千块不是小数目,更重要的是,这种做法,我不能接受。”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完就挂断,不再纠缠。
亲戚们的反应各异,但朋友圈的威力已经开始显现。有人开始在周薇的状态下留言:
“天啊!这么多箱子?运费八千多?这什么操作?”
“娜美?我好像在朋友圈看到过广告,吹得天花乱坠的……”
“这包装看着还行,但里面的东西……这成分表也太糊弄人了吧?生产日期都看不清?”
“刺鼻?这味道隔着屏幕都觉得呛人……这能用脸上吗?”
“开业典礼搞得那么奢华,转头就让表姐付天价运费?还发这种货?细思极恐啊!”
“苏娜人呢?不出来解释一下?”
质疑和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有人转发。周薇没有再看,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拉着赵明回了家。她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下一步。
回到家,赵明还沉浸在朋友圈引发的震动中,既解气又有些不安:“薇薇,你说……苏娜会不会狗急跳墙?她那种人……”
“她急了才好。”周薇坐在沙发上,眼神异常冷静,“她越急,破绽就越多。我们现在手里最大的牌,就是那堆货和朋友圈的舆论。但这还不够。”
“还不够?”赵明不解。
“对。”周薇打开电脑,“朋友圈只能影响我们认识的人。苏娜的目标客户和代理,大部分我们都不认识。我们要让更多的人看到真相。”她开始在本地最大的几个生活论坛和社交平台上注册账号,准备发帖。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周薇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是周薇女士吗?”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语气听起来有些急切。
“我是。您哪位?”
“我姓李,是‘娜美’品牌的一个小代理。”男人自报家门,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愤怒,“我……我看到你朋友圈发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了!那些货……是不是就是苏娜之前压给我们的那批所谓的‘高端新品’?”
周薇的心猛地一跳:“您说什么?压货?”
“是啊!”李代理的声音激动起来,“苏娜开业前,就拼命给我们这些代理画大饼,说新产品效果多神奇,利润多高,逼着我们大量囤货!我当时脑子一热,进了五十箱!花了好几万!结果货到了,跟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包装还行,里面东西根本没法用!味道刺鼻,抹脸上还过敏!我找她退货,她各种推脱,说是我保存不当,说顾客使用方法不对!最后直接不理我了!我手里压着几十箱垃圾,卖不出去,退不掉,血本无归啊!看到你朋友圈,我才知道,她不是不理我,她是忙着坑别人去了!连自己表姐都坑!”
周薇听得心惊,同时也感到一阵寒意。原来,苏娜的骗局,早就开始了!不只是坑她,还坑了这么多相信她的代理!
“李先生,您的情况,能详细说说吗?还有,您认识其他被坑的代理吗?”周薇立刻抓住了重点。
“认识!当然认识!我们有个小群,里面十几个代理,都被坑了!少的几万,多的十几万!都压在手里!我们正愁没地方说理呢!”李代理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速飞快,“周女士,你能不能……能不能把那些照片和视频发给我们?我们想联合起来,一起去告她!不能让她再这么害人了!”
“可以!当然可以!”周薇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我整理一下,马上发给你。另外,我想写个帖子,把这件事曝光出去,让更多人知道‘娜美’的真面目,避免更多人上当。您和群里的代理们,愿意提供一些证据吗?比如进货单据、聊天记录、产品实物照片?”
“愿意!太愿意了!”李代理连声答应,“我们手里证据多着呢!苏娜为了让我们囤货,吹的那些牛,发的那些虚假广告,我们都有截图!我这就去群里说!”
挂了电话,周薇精神一振。原来,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苏娜的贪婪和无耻,早已激起了众怒!她立刻将驿站拍摄的照片、视频,以及自己整理的苏娜朋友圈虚假宣传截图、和二姨二姨夫的通话录音(她习惯性录了音)等资料,打包发给了李代理。同时,她开始着手撰写曝光帖。
帖子标题她想了很久,最终定为:《血泪控诉!亲表妹微商开业嫌我穷不配参加,转头甩288箱三无产品到付运费八千!还有多少代理被坑?》
帖子内容详实而克制。她没有过多宣泄情绪,而是用事实说话:
- 详细描述了苏娜开业前对亲戚的冷落和红包的冷漠;
- 展示了288箱货堆积如山的震撼照片和视频;
- 贴出了高达八千一百六十元的运费单据;
- 重点展示了产品的劣质细节:模糊的生产日期、简陋的成分表、刺鼻的气味视频;
- 对比了苏娜朋友圈光鲜亮丽的虚假宣传和实际产品的巨大落差;
- 引用了李代理等受害者的部分陈述(隐去了真实姓名),揭露苏娜逼迫代理囤货、货不对板、拒不退货的恶劣行径;
- 贴出了与二姨、二姨夫通话的部分录音文字整理(关键部分),展示对方如何颠倒黑白、道德绑架。
最后,她呼吁:“苏娜(娜美品牌创始人)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亲戚间的矛盾,更是涉嫌商业欺诈!希望相关部门介入调查!也希望所有被‘娜美’坑害的消费者和代理,勇敢站出来维护自己的权益!不能让这种无良商家继续逍遥法外!”
帖子写完,周薇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夸大其词,所有指控都有证据支撑。她深吸一口气,将帖子发布在了本地几个流量最大的论坛和同城社交平台的热门板块。
帖子一经发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288箱?运费八千?这表妹是魔鬼吗?”
“看完产品细节图,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这玩意也敢往脸上抹?”
“开业典礼那排场……啧啧,原来是靠坑亲戚和代理撑起来的?”
“录音文字太精彩了!‘你就当支援她创业了’、‘等娜娜缓过劲来能忘了你的好’?脸呢?这家人脸皮是城墙做的吧?”
“代理好惨!几万十几万打水漂!这绝对是诈骗!”
“支持楼主维权!这种人就该曝光!建议直接去工商举报!”
“蹲后续!希望楼主刚到底!”
帖子以惊人的速度被顶起、转发、评论。很快,“表妹微商288箱货到付八千运费”成了本地社交平台的热门话题。不断有自称是“娜美”消费者的人留言,抱怨产品无效甚至导致过敏;也有更多匿名的代理出来发声,讲述自己被坑的经历,印证了周薇帖子的内容。
周薇的手机再次被打爆,这次不仅仅是亲戚,还有本地媒体的记者!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这个极具话题性和冲突性的社会新闻,纷纷打来电话要求采访。
周薇谨慎地选择了其中一家相对正规的本地生活频道的记者,接受了电话采访。她再次陈述了事实,提供了部分不涉及隐私的证据截图,并表达了希望有关部门介入调查的诉求。
采访结束没多久,周薇就接到了李代理激动万分的电话:“周女士!太好了!工商的人刚才联系我了!说看到网上的帖子了,高度重视!他们已经去苏娜注册的公司地址了!让我们这些受害代理准备好证据,随时配合调查!”
周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反击,终于开始了!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某高档公寓内。苏娜正对着电脑屏幕,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屏幕上,正是周薇发的那个引爆全城的帖子!评论区里铺天盖地的谩骂和声讨,像无数把利剑刺向她。
她的手机早就被打爆关机了。微信里,家族群已经炸锅,二姨和二姨夫疯狂地艾特她,骂她蠢货,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曾经捧着她的那些“网红朋友”和“核心客户”,纷纷发来消息质问,有的直接拉黑了她。代理群里更是哀鸿遍野,咒骂声不绝于耳。
“完了……全完了……”苏娜瘫坐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浑身冰冷。开业典礼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香槟的泡沫、闪光灯的闪烁、众人的恭维……一切都像一场虚幻的梦。而此刻,梦醒了,只剩下冰冷残酷的现实和一地鸡毛。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她一直看不起、觉得好拿捏的表姐周薇,竟然有如此狠绝的反击!这一招,直接把她和她的“娜美”品牌,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公寓的门铃疯狂地响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拍门声。
“苏娜!开门!工商的!配合调查!”门外传来严肃的男声。
苏娜猛地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紧了身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完了。
快递驿站的卷帘门被哗啦啦地拉起一半,清晨微凉的风裹挟着尘土灌进来。周薇和赵明赶到时,正看到两辆印着“市场监督管理”字样的白色面包车停在门口,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严肃地和驿站老板交涉,旁边还跟着两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周女士来了!”驿站老板眼尖地看到他们,如同看到救星,连忙指着周薇对执法人员说,“就是她!就是她表妹发的货!她最清楚!”
为首的一个中年执法人员,国字脸,表情沉稳,目光锐利地看向周薇:“您好,周薇女士?我们是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的,接到大量举报,反映‘娜美’品牌涉嫌销售伪劣化妆品以及侵害消费者权益的行为。这些货物,”他指了指堆积如山的箱子,“据举报和初步核查,发货人苏娜与您存在亲属关系,且指定您为紧急联系人。我们需要向您核实相关情况,并依法对这批涉嫌产品进行封存调查。”
周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是的,同志。我是周薇。这些货是我表妹苏娜在未经我同意、未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发来的,要求到付巨额运费。我和我先生拒绝支付,并在此过程中发现了产品的严重质量问题。我这里有详细的照片、视频证据,以及与苏娜父母的通话录音,可以证明她的欺诈意图和对我们造成的侵害。”她拿出手机,将准备好的证据材料展示给执法人员。
执法人员仔细查看了照片和视频,特别是那模糊的生产日期、简陋的成分表和刺鼻气味的视频,眉头越皱越紧。他示意旁边的同事开始记录,并让记者保持距离拍摄封存过程。
“请您提供一下苏娜的联系方式和她公司的注册地址。”执法人员问道。
周薇报出苏娜早已关机的号码和她在朋友圈炫耀过的公司地址——市中心某高档写字楼。“不过,”她补充道,“我怀疑她那个地址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临时租用的场地。她实际的操作,很可能是在别的地方。”
执法人员点点头,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我们会尽快联系她本人,并核实公司情况。这批货物,”他环视了一眼塞满驿站的箱子,“数量巨大,且涉嫌存在严重质量问题,我们将依法予以扣押,运回局里封存,等待进一步检验和调查。在此期间,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处理。”
驿站老板一听要全部拉走,顿时如释重负,连声说:“好好好!拉走好!拉走好!我们全力配合!”
执法人员指挥着同事和物流人员开始清点、搬运箱子。巨大的白色箱子被一个个搬上面包车,场面颇为壮观。周围的居民和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就是那个‘娜美’的货!全被工商拉走了!”
“啧啧,这么多箱子,得害多少人啊!”
“活该!坑人坑到自己亲戚头上,这下栽了吧!”
“听说那个老板苏娜都被堵在家里了?记者也去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猛地停在驿站门口,车门被用力推开,二姨和二姨夫像两头发疯的狮子一样冲了下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二姨一眼看到正在被搬上车的箱子,还有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顿时尖叫起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去阻拦,“这是我们家的货!你们凭什么拉走!放下!给我放下!”
二姨夫也脸色铁青,冲着执法人员吼道:“你们这是侵犯私人财产!谁给你们的权力!我要告你们!”
执法人员立刻上前,严肃地拦住他们:“请冷静!我们是依法执行公务!这批货物涉嫌存在严重质量问题,必须依法扣押调查!请你们配合!如果再阻挠,我们将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质量问题?有什么质量问题!”二姨跳着脚,指着周薇破口大骂,“都是她!是这个白眼狼污蔑我女儿!她嫉妒娜娜事业成功!故意陷害!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她猛地转向周薇,眼神怨毒得像是要生吞了她:“周薇!你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你非要把你妹妹逼死才甘心吗?她不就是让你垫付点运费吗?你就这么狠毒?在网上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引来这么多麻烦!我告诉你,娜娜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二姨夫也恶狠狠地瞪着周薇:“薇薇!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一家人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笑话!你赶紧去跟工商的人说,都是误会!把帖子删了!把事情平息了!不然,以后你就没我们这门亲戚!”
面对二姨和二姨夫疯狂的指责和威胁,周薇只觉得心寒到了极点,也彻底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二姨怨毒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二姨,二姨夫。到现在,你们还觉得是我不对?还觉得苏娜只是让我‘垫付点运费’?还觉得是我在‘污蔑’她?”
她指着正在被搬走的箱子:“那你们告诉我,这些是什么?这些刺鼻的、连生产日期都看不清的东西,就是苏娜口口声声的‘高端臻品’?就是她逼着代理花几万十几万囤的‘货’?就是她用来坑害消费者、坑害自己亲戚的东西?你们敢不敢把其中一瓶,抹在自己脸上试试?”
二姨和二姨夫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周薇继续道:“至于亲戚?在你们打电话骂我不讲亲情、落井下石的时候;在苏娜嫌我们不够格参加她的开业典礼,却心安理得收下六百块红包的时候;在她一声不吭把几百箱垃圾甩给我们,还要我们付八千多块运费的时候;在她把我电话拉黑,玩失踪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亲情?亲情就是用来被你们这样肆意践踏和利用的吗?”
她看着二姨和二姨夫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语气更加坚定:“今天工商来调查,是因为苏娜的行为本身就违法!是因为她坑了太多人!不是我引来的麻烦,是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帖子我不会删,真相就该让所有人知道!至于亲戚……从她发来这288箱货的那一刻起,从你们打电话来颠倒黑白、道德绑架的那一刻起,这门亲戚,不要也罢!”
“你……你……”二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薇说不出完整的话。
“好!好!周薇!你有种!”二姨夫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执法人员见他们情绪激动,再次警告:“请你们立刻离开现场!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否则后果自负!”
二姨和二姨夫看着那一箱箱被搬走的货物,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和闪烁的摄像机镜头,再看着周薇那冰冷决绝的眼神,知道大势已去。他们狠狠地瞪了周薇一眼,像两只斗败的公鸡,在众人的指点和议论声中,灰溜溜地钻回出租车,飞快地开走了。
执法人员继续指挥搬运。记者则将镜头对准了周薇:“周女士,面对亲戚这样的指责和威胁,您害怕吗?”
周薇看着最后一箱货被搬上车,卷帘门缓缓落下。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害怕?不。我只是觉得心寒和悲哀。但更多的是解脱。我维护了自己的权益,也阻止了更多无辜的人可能受到的伤害。我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的结果。我没什么好怕的。”
工商的人带着那288箱“娜美臻品”走了,连带着后面陆续送来的十几箱也一并被清走。驿站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老板对着周薇千恩万谢,就差给她作揖了。周薇只是疲惫地摆摆手,拉着赵明离开了这个让她憋屈又愤怒的地方。
回到家,两人都累得瘫在沙发上。身体的疲惫还在其次,主要是心累。被至亲算计、被道德绑架、被当众辱骂……这一天经历的冲击,足以让人脱层皮。
“工商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吧?”赵明给周薇倒了杯温水,有些不确定地问。
“嗯,证据确凿,加上那么多代理和消费者的投诉,苏娜这次跑不了。”周薇喝了口水,嗓子还有些发干,“等着吧,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然而,他们等来的第一个“消息”,却不是来自工商局。
第二天一早,周薇的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是家族群里炸开了锅。起因是二姨在群里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哭天抢地,声泪俱下:
“天杀的周薇啊!你好狠的心啊!你非要把你妹妹逼上绝路吗?工商的人把娜娜公司封了!把她人也带走了!她现在被扣在局子里回不来啊!她才二十多岁!她这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啊!你怎么这么毒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你当亲闺女看啊!你还有点良心没有?赶紧去撤诉!去把帖子删了!去跟工商说好话把娜娜放出来!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呜呜呜……”
紧接着,二姨夫也发了一条语音,语气阴沉得可怕:“周薇,赵明。你们听着。娜娜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走着瞧!”
群里一片死寂。没人敢说话。周薇看着那些充满怨毒和威胁的语音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苏娜被带走了?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周薇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但随即涌上来的,是更深的愤怒。什么叫毁在“我”手里?明明是她自己作死!什么叫“撤诉”?她根本没起诉,只是举报和曝光!这家人,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颠倒黑白,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她头上!甚至不惜用“做鬼也不放过”和“吃不了兜着走”这样的狠话来威胁!
赵明气得脸都青了:“他们……他们简直疯了!苏娜自己违法,被抓了活该!关我们什么事?还敢威胁我们?”
周薇没在群里回复。她直接拨通了大舅的电话。
“大舅,二姨在群里发的,您听到了吧?”周薇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舅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失望:“听到了。薇薇,你别怕。你二姨他们……是气昏头了,胡说八道!工商带走苏娜,那是她咎由自取!跟你没关系!我打电话骂过他们了,没用!他们现在是油盐不进,就认准是你害的!”
“大舅,我不是怕。”周薇顿了顿,“我是想问您,苏娜被带走的具体情况,您知道吗?”
“具体不清楚。”大舅说,“听说是工商联合其他几个部门一起行动的。除了产品质量问题,好像还涉及虚假宣传、非法集资什么的……金额不小!据说那些被骗的代理联合起来告她了!唉,这孩子……怎么就走上了这条路!”大舅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
挂了电话,周薇的心情更加复杂。苏娜的下场,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但二姨一家的反应,也让她彻底寒了心。威胁?他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吓住她?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赵明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二姨和二姨夫!两人眼睛通红,脸色狰狞,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样子。
“周薇!你给我出来!”二姨尖叫道,推开赵明就往里冲。
周薇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还想干什么?”
“干什么?”二姨夫一步上前,指着周薇的鼻子,“你马上去工商局!告诉他们一切都是误会!是你污蔑娜娜!是你伪造证据!你去把娜娜给我换出来!”
“对!你去!”二姨也扑上来,伸手就要抓周薇的胳膊,“你去跟记者说!去网上澄清!说是你错了!是你嫉妒娜娜!快啊!不然娜娜就完了!”
赵明见状,立刻挡在周薇身前,用力推开二姨:“你们干什么!别动手动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二姨夫狞笑着,“你报啊!看看警察来了抓谁!抓这个害自己妹妹坐牢的白眼狼吗?”
周薇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两人,只觉得无比荒谬和悲哀。她推开赵明,直视着二姨和二姨夫,一字一句地说:“我再说一遍。苏娜被抓,是她自己违法!是她坑蒙拐骗!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会去颠倒黑白!更不会替她顶罪!你们再闹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二姨尖叫一声,猛地抓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脆响,玻璃渣四溅。“我让你没有意义!我让你嘴硬!”她像疯了一样,又去抓桌上的水果刀!
“住手!”赵明大惊失色,急忙去夺刀。
场面瞬间混乱不堪!二姨夫也红了眼,一拳就朝赵明脸上打去!赵明躲闪不及,眼眶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
周薇的心猛地揪紧!她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扶住赵明,对着歇斯底里的二姨和二姨夫怒吼:“滚!你们给我滚出去!再不滚我马上报警!”
“报啊!你报啊!我看警察来了信谁!”二姨挥舞着水果刀,歇斯底里地喊着。
周薇不再犹豫,立刻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喂?110吗?我要报警!有人非法闯入我家,持刀行凶!地址是……”
听到周薇真的报了警,二姨和二姨夫的动作僵了一下。二姨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狠厉取代:“行!你报!我看警察来了抓谁!走!”他拉着还在挥舞水果刀的二姨,转身就要走。
“站住!”周薇厉声喝道,“砸了我家的东西,打伤了我丈夫,就想这么走了?等警察来!”
“等就等!谁怕谁!”二姨夫梗着脖子,但脚步却停住了,显然也有些心虚。
警察来得很快。了解了情况,查看了现场(满地狼藉,赵明眼眶红肿),又调取了周薇家门口的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二姨夫妇强行闯入、打人、摔东西、持刀威胁的过程),事实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跟我们走一趟吧。”带队的警察严肃地对二姨和二姨夫说,“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毁坏财物,殴打他人,持刀威胁,已经涉嫌违法了。”
二姨和二姨夫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警察真的会抓他们!二姨还想撒泼:“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抓我们!是她害了我女儿!她是坏人!”
警察不为所动:“你们女儿的事情,有相关部门处理。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违法了。有什么话,到局里再说。”说完,示意同事将两人带走。
二姨和二姨夫像被抽了脊梁骨,彻底蔫了,被警察带出门时,连挣扎都不敢,只是回头狠狠剜了周薇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家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着玻璃碎片和暴力留下的压抑气息。赵明捂着眼睛,疼得直抽气。周薇找来冰袋给他敷上,看着他红肿的眼眶,心疼又后怕。
“薇薇……”赵明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闷,“他们……他们真是疯了。”
“是啊,疯了。”周薇靠在他身上,疲惫地闭上眼睛,“为了苏娜,他们连最后一点理智都不要了。”
接下来的几天,周薇的生活依旧不平静。苏娜的案子在本地持续发酵。工商部门发布了初步调查结果:经检测,“娜美”系列化妆品多项指标严重超标,菌落总数、重金属含量等均不符合安全标准,属于伪劣产品;同时,苏娜存在大量虚假宣传、虚标价格、诱导囤货、拒不退货等行为,涉案金额巨大。案件已移交相关部门进一步处理。
本地新闻也报道了此事,虽然隐去了周薇的真实姓名,用了“周女士”代替,但“表妹微商开业发288箱货到付八千运费”的离奇情节和背后暴露的微商乱象,还是引发了广泛关注和讨论。
那些被坑的代理们联合起来,正式起诉了苏娜,要求赔偿损失。周薇也接到了工商部门的电话,通知她作为受害方之一,可以提出赔偿诉求。
周薇想了想,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八千一百六十元的运费,以及我丈夫被打伤的治疗费用,应由苏娜承担。其他方面,我不需要赔偿。”她不想再和苏娜以及她家有任何经济上的瓜葛。那点钱,就当是彻底斩断这段亲情的代价。
而二姨和二姨夫,因为非法侵入和伤人,被处以行政拘留。
时间像是被按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拉长成了难熬的慢镜头。周薇和赵明的生活,在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后,终于开始一点点地回归平静。
赵明的眼睛消肿了,但眼底的淤青褪得很慢,像一块顽固的阴影。周薇每天小心翼翼地给他换药,指尖触碰着他温热的皮肤,心里五味杂陈。愤怒和委屈渐渐沉淀下来,留下的是深刻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默。那场混乱的打斗留下的玻璃碎片早就清理干净了,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尖锐的嘶吼和怨毒的眼神。他们尽量避免谈论那件事,但无形的压力依旧存在。
“薇薇,”赵明放下冰袋,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要不……我们出去走走?换个环境透透气?”
周薇看着他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眶,点了点头:“好。”
他们选择了附近一个安静的小公园。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带着一丝凉意。两人沿着鹅卵石小路慢慢走着,谁也没说话。周围是散步的老人、嬉戏的孩子,还有推着婴儿车的情侣。平凡而安宁的景象,让周薇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浊气都吐出去。
“其实……”赵明打破了沉默,语气有些迟疑,“昨天……大舅给我打了个电话。”
周薇脚步顿了一下,看向他。
“他说,二姨和二姨夫被放出来了。”赵明低声说,“拘留了几天。”
周薇没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意料之中的结果。行政拘留,时间不会太长。
“大舅说,他们出来之后,整个人都蔫了,像丢了魂似的。”赵明继续说道,“二姨一直在哭,说后悔了,说不该那样对我们……二姨夫也不吭声了。大舅劝了他们很久,让他们想开点,也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周薇轻轻“嗯”了一声。后悔?或许吧。但那种被至亲背叛、被疯狂攻击的痛楚和恐惧,不是几句“后悔”就能抹平的。她可以不再恨,但再也无法信任,更无法回到从前。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修复。
“大舅还说……”赵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苏娜的案子,判了。”
周薇的心猛地一跳,脚步停了下来。她看向赵明,等待下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结果,还是让她呼吸一窒。
“工商那边查得很彻底。产品质量严重不合格,虚假宣传,非法经营……数额巨大。”赵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加上那些代理联合起诉……判了五年。罚款也很多,听说要把她之前赚的、骗来的钱都吐出来,还要赔偿那些代理的损失……她那个所谓的公司,彻底完了。”
五年。周薇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数字。一个年轻女孩,最好的年华,将在铁窗后度过。她本该觉得解气,觉得痛快,觉得苏娜罪有应得。可此刻,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悲凉。苏娜是可恨的,她的贪婪和无耻毁了别人,也最终毁了自己。但二姨和二姨夫呢?他们的溺爱、纵容、不分是非的袒护,又何尝不是推波助澜?一个家庭的悲剧,往往不是一个人的错。
“大舅说,二姨听到判决结果的时候,当场就晕过去了。”赵明叹了口气,“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二姨夫……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
周薇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她抬头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留下悠扬的哨音。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报复的快感?或许在最愤怒的时候有过。但现在,尘埃落定,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苏娜的人生毁了,二姨家也垮了。而她和赵明,虽然维护了自己的权益,却也付出了亲情的代价,身心俱疲。
“薇薇,”赵明握紧了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心疼,“你……还好吗?”
周薇转过头,看向他关切的脸庞。他的眼睛还有些肿,那是为了保护她而留下的伤痕。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眼角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我没事。”她轻轻摇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那笑容有些疲惫,“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争来争去,闹成这样,谁也没赢。”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释然:“都过去了。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赵明用力点头,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嗯!都过去了!以后谁也别想来欺负我们!我们好好过!”
温暖的怀抱驱散了秋日的微凉。周薇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这份劫后余生的踏实和安宁。那些屈辱、愤怒、恐惧的浪潮终于彻底退去,留下的是被冲刷后更加坚固的堤岸——属于她和赵明两个人的小小堡垒。
几天后,周薇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苏娜案的代理律师。
“周女士您好。关于您之前提出的运费和医疗费赔偿诉求,法院在审理苏娜其他财产赔偿时,已经予以考虑并支持。赔偿款项将在苏娜被查封的财产中优先划拨给您。具体金额和支付时间,稍后会有书面通知送达。”律师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好的,谢谢。”周薇平静地回答,心中没有任何波澜。那八千多块的运费,还有赵明几百块的医药费,对她而言,早已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象征,一个了结。
挂掉电话,她走到窗边。阳光正好,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在客厅的地板上,明亮而温暖。楼下的绿化带里,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隐约传来。生活,终究会沿着它自己的轨迹,继续向前。
她回头,看到赵明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笨拙地尝试着煎一个完整的鸡蛋。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传来滋滋的油声,混合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赵明,”周薇走过去,倚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蛋要糊了。”
“啊?哦哦!”赵明手忙脚乱地关火,拿起锅铲去翻,结果鸡蛋碎成了几块。他懊恼地挠挠头,看向周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看来想当大厨,路还很长啊。”
周薇也笑了,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我来吧。你去把桌子收拾一下,准备吃饭了。”
“好嘞!”赵明如蒙大赦,赶紧解下围裙。
厨房里,锅铲碰撞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窗外的阳光,似乎又明媚了几分,静静地流淌在这个小小的、重归安宁的家里。那些纷争、算计、背叛和伤害,都成了被关在门外的、渐渐远去的喧嚣。门内,是重新开始的,平静而真实的每一天。
秋日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斑。周薇盘腿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梧桐叶上。尘埃落定后的日子,像一杯温水,不烫不凉,只是静静地流淌。
“叮咚——”
门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周薇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穿着邮政制服的小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周薇女士吗?您的法院专递,麻烦签收一下。”
周薇签了字,接过那个薄薄的文件袋。关上门,她捏着袋子,没有立刻拆开。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那份关于运费和医疗费赔偿的书面通知。八千一百六十块,外加三百多块的医药费。钱不多不少,正好是苏娜甩给她的那份“开业大礼”的价格。
她走到餐桌旁坐下,用裁纸刀沿着封口小心地划开。里面是几张打印纸,盖着法院鲜红的印章。内容很清晰:经审理,苏娜名下被查封的财产中,优先划拨出八千四百九十六元,作为对周薇的赔偿,款项将于十五个工作日内汇入其指定账户。
周薇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和解气,也没有丝毫的怜悯或唏嘘。这笔钱,就像是被风雨打湿的旧报纸,干透了,皱巴巴的,上面承载的故事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符号。
她拿起那几张纸,走到厨房。赵明正在水池边洗菜,水声哗哗。
“赔偿通知书到了。”周薇把纸递给他。
赵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看了一眼,随手放在料理台上,语气平淡:“哦,挺好。这下算是彻底两清了。”他继续低头洗菜,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薇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专注洗菜时微微皱起的眉头,看着他眼角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淡淡淤青痕迹。她忽然伸出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赵明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任由她抱着,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T恤传递过来。
“怎么了?”他轻声问,带着笑意。
“没什么。”周薇的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赵明低低地笑了两声,没再说话,只是用沾着水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环在他腰间的手背。
周薇松开他,拿起料理台上那几张赔偿通知书。她走到垃圾桶边,没有犹豫,将几张纸叠在一起,对折,再对折,然后撕开。纸屑落入桶内,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扔了?”赵明回头看了一眼。
“嗯。”周薇点头,“留着也没什么用。看见它,只会想起那些破事。”她拍了拍手,像是要拂去什么看不见的尘埃,“都过去了。”
赵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拧开水龙头,继续冲洗着翠绿的青菜。
周薇站在他身边,看着清澈的水流冲刷着菜叶,看着赵明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翻动。厨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菜清香和洗涤剂的味道。窗台上,一盆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肥厚的叶片,绿得生机勃勃。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安宁的气息。那些惊心动魄的争吵、堆积如山的白色箱子、歇斯底里的咒骂、冰冷的威胁……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眼前这真实的、触手可及的烟火气,和身边这个温厚踏实的男人。
“晚上想吃什么?”赵明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道,“炒个青菜,再炖个汤?”
“好。”周薇应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清淡点就行。”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暖融融地照在他们身上。窗外,秋高气爽,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生活,终究是回到了它最朴素也最坚实的样子——一日三餐,两人四季。那些喧嚣的风暴,终究成了被关在门外的过往云烟。
日子就像溪水冲刷鹅卵石,那些尖锐的棱角被慢慢磨平。赔偿款如期打到了卡里,周薇和赵明谁也没去动那笔钱,仿佛那串数字只是银行系统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他们依旧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周末偶尔去郊区爬个小山,或者窝在家里看场老电影。赵明眼角的淤青彻底消失了,周薇夜里惊醒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生活被平凡的细节填满,那些惊涛骇浪的记忆,被时间悄然覆盖,只留下淡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水痕。
秋意渐浓,梧桐叶落了一地金黄。又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周薇和赵明决定去离家稍远一点的一个湿地公园走走。那里视野开阔,有大片的芦苇荡和蜿蜒的木栈道,人不多,很安静。
他们沿着栈道慢慢走着,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空气清冽,带着水汽和草木的芬芳。赵明牵着周薇的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关于新上映的电影,或者小区里新开的面包店。
栈道拐了个弯,前面出现一个临水的观景平台。平台上有几个人在拍照。周薇的目光随意扫过,脚步却猛地顿住了。赵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愣住了。
在平台靠近栏杆的角落,站着两个人。背影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与周围穿着光鲜、举着相机手机的游客格格不入。那背影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周薇的心脏瞬间缩紧——是二姨和二姨夫。
他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缓缓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二姨的脸上,曾经那种刻薄嚣张的神情荡然无存,只剩下灰败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无数次,眼角的皱纹深刻得像是刀刻。二姨夫更瘦了,背也更驼了,头发几乎全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他眼神浑浊,看向周薇和赵明时,没有任何愤怒或怨毒,只有一种空洞的、死寂的茫然。短短几个月,他们像是老了二十岁。
平台上的其他游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好奇地投来目光。
二姨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她猛地低下头,像是怕被那目光灼伤,慌乱地拉了一把旁边的二姨夫。二姨夫迟钝地被她拉着,踉跄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浑浊的目光在周薇脸上停留了半秒,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然后,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视线,任由二姨拉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平台的另一端,仓皇地逃开了。他们走得很快,背影消失在栈道尽头的芦苇丛里,像两道被风吹散的影子。
周薇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透不过气。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没有胜利者的居高临下。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悲凉。那对曾经趾高气扬、蛮横无理的夫妇,如今只剩下这副被生活彻底击垮的躯壳。苏娜的五年牢狱,不仅毁了她自己,也彻底抽干了这个家最后一丝生气。
赵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走吧。”
周薇回过神,点了点头。两人默默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风吹拂着芦苇,沙沙声依旧。阳光依旧温暖,水鸟依旧在飞翔。刚才那短暂的、压抑的交错,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就被这宁静的秋色吞没。
周薇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她不再去想二姨和二姨夫那空洞的眼神,不再去想苏娜在高墙之内的生活。那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与她和赵明无关。
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在秋日的阳光里,牵着手,慢慢地走着,走向属于他们自己的,平静而真实的未来。那些喧嚣的、带着血腥气的风暴,终于彻底平息在了遥远的彼岸。此岸,风平浪静。
冬日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清晨醒来,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细碎的雪花还在簌簌地飘落,将世界温柔地包裹起来。
周薇拉开窗帘,呵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团白雾。她看着楼下被积雪覆盖的草坪和光秃秃的枝桠,心里一片宁静。距离湿地公园那次偶遇,又过去了一个多月。那两道仓惶佝偻的背影,像是沉入湖底的石子,偶尔想起,也只是在心底漾开一圈微澜,很快就归于平静。生活,终究是自顾自地向前流淌。
厨房里传来赵明哼着小调的声响和锅碗瓢盆碰撞的叮当声。周薇笑了笑,转身走进厨房。赵明系着那条印着卡通小熊的围裙(那是周薇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正笨拙地试图把煎蛋完整地铲到盘子里,可惜边缘还是碎了一点。
“早。”周薇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锅铲,“我来吧。”
赵明嘿嘿笑着让开位置,拿起旁边的抹布擦着灶台:“今天雪真大,路上肯定不好走。要不……咱别去超市了?叫个外卖?”
周薇把形状完美的煎蛋盛到盘子里,又麻利地开始煎第二个:“雪景多好看,出去走走呗。再说了,冰箱里都快空了,得囤点粮。”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对了,那笔钱……今天正好有空,去把该买的买了?”
赵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苏娜赔偿的那八千多块钱。他点点头:“行啊。买个安心,也省得老惦记着。”
吃过早饭,两人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围巾手套,像两个圆滚滚的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雪幕里。雪还在下,不大,但很密。路上行人稀少,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他们踩雪的声响。
超市里暖气开得很足,人却不少。周末加上大雪,大家都涌进来囤货。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听着周围嘈杂的人声、促销喇叭的吆喝、购物车碰撞的声响,闻着生鲜区淡淡的鱼腥味和烘焙区飘来的甜香,周薇竟觉得格外踏实。这才是生活最真实、最喧闹也最温暖的模样。
他们先去了家电区。赵明早就看中了一款带自动断电和防干烧功能的电水壶。以前那个用了好几年,壶底都锈了,烧水时总发出可疑的“咕噜”声。赵明拿着新水壶翻来覆去地看,又仔细看了看价格标签,抬头对周薇咧嘴一笑:“就它了!安全第一!”
周薇笑着点头。付钱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点开银行APP。赔偿款到账后,她特意办了一张新卡,把钱单独存了进去。此刻,她点开那张卡的余额,看着数字跳动了一下,减少了水壶的价格。心里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轻松。
接着,他们又去买了赵明念叨了好久的那个牌子的电动牙刷头替换装(他说旧牙刷头刷毛都炸开了),给家里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添了一小袋营养土,还挑了一对厚实柔软的防滑拖鞋——赵明总抱怨家里的拖鞋底太薄,冬天踩着凉。
推着购物车去结账的路上,经过零食区。周薇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货架上一排包装花花绿绿的巧克力上。她记得苏娜小时候特别爱吃一种牌子的榛子巧克力,每次去二姨家,看到她吃,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后来长大了,她再也没买过那个牌子。
她伸出手,拿了一小盒最普通的牛奶巧克力,放进购物车。赵明看到了,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排队结账的队伍有点长。周薇安静地等着,看着收银员熟练地扫描商品。轮到他们时,她再次拿出那张新卡,平静地刷掉了这笔不大不小的开销。卡里的余额又少了一截。当收银员把购物小票递给她时,她随手折好,塞进了羽绒服口袋。
走出超市,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照在洁白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冷冽而清新。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踩着咯吱作响的雪地往回走。
“买了新水壶,回去就试试!”赵明兴致勃勃地说。
“嗯。”周薇应着,手里拎着那袋轻飘飘的营养土,另一只手挽着赵明的胳膊。
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她侧头看了看赵明被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被踩实的雪印,一路蜿蜒着,通向家的方向。那张塞在口袋里的购物小票,边缘有些硌手,像一枚小小的、被遗忘的勋章。勋章代表的不是胜利,而是彻底的告别与新生。
“回家煮壶热茶吧,”周薇轻声说,呼出的热气在冷空中凝成一团小小的白雾,“用新水壶。”
“好嘞!”赵明响亮地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传得很远。
雪后的阳光,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新水壶烧开水的“呜呜”声在厨房里响着,比旧水壶那个可疑的“咕噜”声听着安心多了。赵明把买来的东西一样样归置好,营养土放阳台,拖鞋放门口,牙刷头替换装放进浴室的小抽屉。周薇则拆了那盒牛奶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很普通,带着点奶香。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雪停了,阳光很好,积雪反射着刺眼的光。楼下,几个裹得像球的孩子在堆雪人,笑声隐约传来。
“茶泡好了!”赵明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马克杯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周薇,“尝尝,新水壶烧的水泡茶是不是格外香?”
周薇接过杯子,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手心。她吹了吹气,小心地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茶叶特有的清香。她笑了笑:“嗯,好像是不一样。”
两人捧着杯子,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雪景和嬉闹的孩子。冬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叮咚——” 门铃又响了。
周薇和赵明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这时候会是谁?赵明放下杯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楼上的邻居王姐,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小赵,小周!”王姐笑呵呵地说,“家里炖了点羊肉萝卜汤,想着下雪天喝点暖和的,给你们也送点尝尝!”
“哎哟,王姐!您太客气了!”赵明赶紧接过砂锅,沉甸甸的,香气扑鼻。
“快进来坐会儿!”周薇也迎了上来。
王姐摆摆手:“不了不了,锅里还炖着呢,我得回去看着火。就是想着你们小两口,送点汤给你们暖暖身子。”她说着,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落在了那盆放在窗台、明显刚添了新土的绿萝上,叶片油绿油绿的,长势喜人。“哎,这绿萝养得真好啊!看着就精神!”
“是啊,刚给它加了点营养土。”周薇笑着应道。
王姐又寒暄了几句,叮嘱他们趁热喝汤,就转身回去了。
关上门,羊肉汤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赵明把砂锅端到餐桌上,掀开盖子,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羊肉软烂,萝卜晶莹剔透。
“王姐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赵明感叹着,拿了两个碗出来。
周薇盛了两碗汤,热气熏得眼睛有点湿润。她尝了一口,汤鲜味美,羊肉入口即化,萝卜吸饱了汤汁,软糯清甜。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楼下孩子们堆好的歪歪扭扭的雪人,还有身边正埋头喝汤、发出满足叹息的赵明。
“真鲜!”赵明喝了一大口,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汁,眼睛亮晶晶的,“薇薇,咱下次也学着炖点?”
“好啊。”周薇笑着点头,拿起纸巾,很自然地伸手帮他擦掉嘴角的汤汁。
一切都很好。阳光很好,汤很好,新水壶很好,绿萝很好,身边的人也很好。那些曾经让她夜不能寐的愤怒、屈辱、恐惧,如今回想起来,真的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日子被这些琐碎而温暖的细节填满,踏实得像脚下踩着的坚实大地。
她低头,继续喝着碗里鲜美的汤。热气氤氲中,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最终都化作了窗台上那盆绿萝新抽出的、充满生机的嫩芽,无声地宣告着——生活,终究是向前看的。
日子像窗台上的绿萝,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抽出新的嫩叶,又覆盖住旧日的痕迹。赔偿金那张卡里的数字,在支付了电水壶、拖鞋、营养土和牙刷头之后,还剩下一小半。周薇和赵明谁也没再提起它,仿佛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印记,被他们遗忘在抽屉的最深处。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楼下的草坪重新泛起新绿。周薇的生活被细碎的日常填满:按时上下班,和同事讨论中午吃什么,下班后和赵明一起在厨房里忙活,周末大扫除,或者去公园看新开的花。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真的被时间冲刷成了褪色的背景板,偶尔想起,也只是心头微微一滞,随即被眼前更鲜活的画面覆盖。
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阳光正好。周薇在阳台上给那盆愈发茂盛的绿萝浇水。叶片肥厚油亮,藤蔓几乎爬满了小半个窗框。赵明则在客厅里捣鼓他那套积灰已久的音响设备,试图让它重新发出声音。
“薇薇!”赵明忽然在客厅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意外,“你手机响了!是个……本地的座机号码。”
周薇放下水壶,擦擦手走进客厅。屏幕上显示的号码确实陌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你好?”
“您好,请问是周薇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中年女声,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和谨慎,“我是市妇联权益保障部的,我姓张。”
市妇联?周薇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但对方温和的语气又让她稍稍放松。“我是周薇。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周女士。”张主任的声音很平稳,“我们最近在梳理一些涉及妇女权益保障的典型案例,希望能总结经验,更好地服务群众。您去年遭遇的那起……关于亲属以微商名义进行侵害的事件,引起了我们的关注。”
周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件事……竟然成了“典型案例”?
“您别紧张。”张主任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语气更加柔和,“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在遭遇这种来自亲属的、带有经济和精神双重侵害的事件时,您当时的感受和应对方式,以及后续是否有寻求过帮助。这对我们研究如何更有效地介入和提供支持,很有参考价值。当然,这完全是自愿的,如果您不愿意回忆或者不方便,我们完全理解。”
周薇沉默了几秒。那些刻意尘封的记忆碎片,因为这一通电话,又有些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堆积如山的白色箱子,刺鼻的气味,二姨歇斯底里的咒骂,赵明红肿的眼眶……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阳光下生机勃勃的绿萝。
“没关系,张主任。”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您问吧。”
接下来的近一个小时,周薇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电话,平静地叙述了那场风波的始末。她没有刻意渲染愤怒,也没有夸大自己的委屈,只是客观地描述了事实:苏娜的冷漠、欺骗、转嫁风险;二姨一家的颠倒黑白、道德绑架、暴力威胁;以及她和赵明从最初的震惊、愤怒、屈辱,到最后的无奈反击和艰难维权。
她提到了那笔赔偿金,以及她和赵明最终如何使用它——买了些实用的东西,让生活更安全舒适一点。“那笔钱,”她最后说,“对我们来说,不是补偿,更像是一个句号。用它买点东西,算是彻底和那段糟心的事告别了。”
电话那头的张主任听得很认真,偶尔会轻声询问一些细节。“非常感谢您愿意分享这些经历,周女士。”张主任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敬意,“您的讲述非常清晰,也很有价值。您和您先生在遭遇困境时表现出的冷静、克制,以及最终依靠法律途径维护自身权益的选择,非常具有借鉴意义。尤其是在面对来自至亲的侵害时,很多人往往因为情感因素而犹豫、退缩,甚至默默承受。您的经历,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
她又询问了周薇现在的状态,是否还有困扰。周薇如实回答:“都过去了。生活很平静。只是……偶尔想起,会觉得有点遗憾吧。毕竟是亲戚。”
“是的,亲情是复杂的。”张主任表示理解,“但您已经做得很好了。保护好自己,过好当下的生活,就是对那段经历最好的回应。再次感谢您!”
挂了电话,周薇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客厅里,赵明已经成功让音响发出了声音,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阳光透过窗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盆绿萝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绿得生机盎然。
赵明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妇联的电话?”
“嗯。”周薇靠在他肩上,“说那事成了个什么案例,想了解情况。”
“都过去了。”赵明像往常一样说道,但这次,他握紧她的手,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能让别人从咱们这事里吸取点教训,避免再吃亏,也挺好。”
周薇点点头,没再说话。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舒缓的音乐,感受着赵明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些曾被刻意压下的情绪,在刚才的叙述中似乎得到了某种宣泄和梳理。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淡淡的释然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那笔被花掉的赔偿金,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买来了一个安全的新水壶,买来了脚底的温暖,滋养了一盆蓬勃的绿意,最终,也买来了这场风波的彻底落幕。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恒久。茶几上,那盒牛奶巧克力还剩下最后几块,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平凡的甜香。
春日的暖风带着湿润的气息拂过窗台,绿萝的藤蔓又悄无声息地向上攀援了一小截,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翠绿。妇联的电话之后,日子依旧波澜不惊地向前流淌。那张赔偿金的银行卡,被周薇收进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和几张早已不用的会员卡叠在一起,像一枚被遗忘的书签。
又是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客厅的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几何图形。周薇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家居杂志,手里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赵明则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一些工作邮件,键盘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
“老赵,”周薇抬起头,用笔尖点了点杂志上一张照片,“你看这个书架怎么样?放客厅这个角落,是不是挺合适?”
赵明凑过来看了一眼:“嗯,是挺好看。不过……咱家好像没那么多书要放啊?”
“可以放点别的嘛,”周薇兴致勃勃,“放点绿植,放点相框,或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角落里那个略显笨重的旧矮柜,“把那个柜子换掉。”
赵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笑:“行啊。你说了算。不过……”他像是想起什么,合上电脑,“抽屉里那张卡,钱是不是还没用完?正好派上用场。”
周薇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还有几千块。”她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在一叠卡片里翻找着。指尖触碰到那张硬质的银行卡时,心里异常平静,没有波澜。它不再代表屈辱或补偿,仅仅是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钱。
“走!”赵明也站起来,“现在就去!挑个你喜欢的!”
两人开车去了城郊一家大型家居卖场。周末的卖场人声鼎沸,各种风格的家居样板间鳞次栉比,空气里混合着新家具的木材味、皮革味和淡淡的香薰气息。周薇拉着赵明穿梭其间,目光在各种设计精巧的书架间流连。最终,她停在一个简约的原木色书架前。线条流畅,结构稳固,没有繁复的雕饰,只在隔板边缘做了圆润的收边处理。
“就这个吧。”她拍板决定,“看着舒服。”
赵明自然没有异议。两人叫来导购,开单,付钱。周薇再次拿出那张银行卡,输入密码,签字。卡里的余额又减少了一截。导购热情地告知送货时间和安装事宜。
走出卖场大门,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天空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春风拂面,带着新叶和泥土的气息。
“饿了,”赵明摸摸肚子,“找个地方吃饭?”
“嗯。”周薇应着,目光却被卖场出口附近一个临时搭设的小摊位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公益组织的募捐点,主题是“春雨计划——关爱困境女童助学行动”。展板上贴着一些偏远地区女童的照片和简介,旁边放着透明的募捐箱。
周薇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看着展板上那些女孩清澈却带着渴望的眼睛,看着她们简陋的教室和破旧的书包。妇联张主任温和的声音,还有那句“您的经历很有价值”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赵明也看到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周薇身边。
周薇低头,从随身的钱包里拿出那张赔偿金的银行卡。卡里的余额,只剩下一千多块了。她走到募捐箱前,没有犹豫,将卡里剩余的钱全部捐了出去。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印着“春雨计划”logo的纪念卡片和一张薄薄的捐赠证书。
“谢谢您的爱心!”工作人员真诚地道谢。
周薇摇摇头,将卡片和证书随意地收进包里。她没说什么,只是拉着赵明的手,转身离开。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很安静。周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她手里捏着那张小小的纪念卡片,边缘有些硬。
“捐了?”赵明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了然。
“嗯。”周薇应了一声,将卡片翻过来,背面印着两句简短的话:“每一滴春雨,都可能唤醒一颗沉睡的种子。”
她看着那行字,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那些曾经让她窒息、让她愤怒、让她夜不能寐的东西,那些被定义为“赔偿”的钱,兜兜转转,最终化作了一场无声的春雨,落向了远方一片陌生的土地。这或许,是那张卡里的钱,最好的归宿。
车子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停好车,两人乘电梯上楼。楼道里很安静,只有电梯运行的轻微声响。
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那盆绿萝在玄关的柜子上安静地舒展着枝叶,在灯光下绿得格外浓郁。客厅的角落,那个即将被替换掉的旧矮柜,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等待着自己使命的终结。
周薇把包放下,顺手将那张“春雨计划”的纪念卡片插在了绿萝旁边一个闲置的小花瓶里。卡片上简笔画的小雨滴和嫩芽图案,与生机勃勃的绿萝相映成趣。
赵明走过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新书架明天就到了。那个旧柜子……我明天就把它搬走。”
“嗯。”周薇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厨房里,新买不久的电水壶静静地立在灶台上,壶身光洁。门口,那两双厚实的防滑拖鞋并排摆放着。浴室里,新的牙刷头正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窗台上的绿萝,又悄悄抽出了一片嫩绿的新叶。
一切都很平常,很踏实。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带着血腥气的风暴,那些被定义为“赔偿”的金钱,都像窗外那渐渐沉入夜色的夕阳,彻底隐没在了时光的河流里。留下的,只有这触手可及的、被妥善安放的当下。
新书架在周一上午准时送达。两个穿着工装的送货员动作麻利,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原木色的、带着淡淡松木清香的大家伙搬进了客厅的角落。安装过程很简单,几个螺丝固定,书架便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那里,取代了旧矮柜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崭新的书架上,木纹清晰可见,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周薇和赵明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新成员,都觉得客厅似乎亮堂了不少。
“挺好看。”赵明伸手摸了摸光滑的隔板。
“嗯。”周薇应着,目光却落在了那个被挪到客厅中央、显得格外笨重和黯淡的旧矮柜上。它像个被遗弃的老兵,沉默地站在那里。
“这老伙计,该退休了。”赵明拍拍柜子顶,“放杂物都嫌它占地儿。我下午就把它搬楼下杂物间去?”
“行。”周薇点点头,“不过……先看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没清干净。”
她蹲下身,拉开了矮柜最上层的抽屉。里面是一些早就没用了的旧杂志、过期的优惠券、几根用了一半的蜡烛,还有一捆捆得整整齐齐、落满灰尘的旧电线。一股陈年的气味扑面而来。
周薇把没用的东西清理出来,扔进垃圾桶。又拉开第二个抽屉。这个抽屉更深一些,里面堆着更杂乱的物件:几个空的首饰盒,一把生锈的小螺丝刀,几本老相册,还有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已经发黄的信封。
她拿起那叠信封看了看,都是些很早以前的缴费单和通知,没什么价值。正要放到一边,手指却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她拨开信封,发现下面压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相框。
相框很旧了,塑料边框已经有些发黄变形,玻璃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周薇拿起它,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灰尘。
灰尘被抹去,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显露出来。照片里是三个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花裙子,站在公园的草地上。中间那个笑得最灿烂、眼睛弯成月牙的,是苏娜。左边那个笑得有点腼腆、紧紧抓着苏娜手的,是周薇自己。右边那个梳着羊角辫、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的,是另一个表妹,玲玲。照片背景里,依稀能看到二姨和二姨夫年轻时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
周薇的手指停在蒙尘的玻璃上,指尖有些发凉。她几乎忘了这张照片的存在。那是多久以前了?暑假?还是某个节日?记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草地很绿,苏娜非要拉着她和玲玲去坐公园里那个会吱呀作响的旋转木马,她们笑得很开心,裙子在风里飘着。那时的苏娜,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会甜甜地叫她“薇薇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周薇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突如其来的湿意逼了回去。她盯着照片里苏娜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再看看眼前这个空荡荡、散发着陈旧气味的矮柜,还有那个崭新的、承载着他们未来生活的书架……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她一阵恍惚。
那个会甜甜叫她“姐”、眼睛里有星星的小女孩,和后来那个穿着亮片裙子、站在宝马车旁、笑容虚伪、最终将几百箱垃圾甩给她并拉黑她电话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时间,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地、无声无息地,把一个人扭曲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
“怎么了?”赵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蹲下身,也看到了周薇手里的旧照片。他沉默了几秒,伸手轻轻拍了拍周薇的后背。
“没什么。”周薇的声音有些哑。她把相框翻过来,背面朝上,放回抽屉里,和其他杂物堆在一起。“都过去了。”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这柜子里没什么了,搬走吧。”
赵明点点头,没再追问。他弯腰,抓住矮柜的两边,用力将它抬了起来。柜子很沉,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心点!”周薇赶紧上前帮忙扶住另一边。
两人合力,将那个沉重而笨拙的旧矮柜,一步步挪出了客厅,挪进了电梯,最终安置在昏暗、堆满杂物的地下室角落里。柜子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扬起一片灰尘。
回到明亮的客厅,看着那个崭新的书架,周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走到书架旁,伸手抚摸着光滑的木纹。新木特有的、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腔,很好闻。
赵明也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取代了旧物的新成员。
周薇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隔板。以后,这里会放些什么呢?几盆小小的绿植?她和赵明旅行时带回来的纪念品?或者,那盆愈发茂盛的绿萝,也可以分出一小枝放在这里?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空白的隔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旧照片,连同那个承载了太多旧时光的矮柜,一起被锁在了地下室的黑暗里。而眼前这个崭新的、散发着木材清香的架子,正安静地等待着,被新的生活、新的记忆填满。
赵明伸出手,揽住了周薇的肩膀。周薇顺势靠在他身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
“晚上想吃什么?”赵明问,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
周薇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炖个汤吧。用新水壶烧水。”
“好嘞!”赵明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厨房。
新书架在客厅的角落安了家,空荡荡的隔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敞亮。赵明兴致很高,立刻着手规划怎么填充它。他翻箱倒柜,找出了几本压箱底的硬壳精装书(都是些买了就没怎么翻过的名著),又把自己收藏的几个汽车模型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
“怎么样?”他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语气带着点得意。
周薇看着那些书和模型,笑了笑:“挺好。就是……少了点绿意。”
她走到窗台边。那盆绿萝已经长得十分茂盛,藤蔓沿着窗框蜿蜒,叶片层层叠叠,绿得发亮。她拿起剪刀,仔细地挑选了几枝健壮的藤蔓,带着饱满的叶芽,小心地剪了下来。又找了一个闲置的细长玻璃瓶,装了清水,把剪下的绿萝枝条插了进去。
透明的玻璃瓶,清水,翠绿的藤蔓和嫩芽。她将这个简易的“小盆栽”,放在了书架最上层的空隔板上。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瓶,水光潋滟,绿意盎然,给原木色的书架增添了一抹灵动的生机。
“这个好!”赵明眼睛一亮,“看着就舒服!”
日子继续流淌,像书架隔板上那瓶清水里的绿萝藤蔓,安静地向上生长,抽出新的嫩芽。那张旧照片带来的短暂波澜,被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抚平。周薇不再去翻抽屉,也不再去想地下室里那个蒙尘的旧矮柜。偶尔看到书架上的绿萝瓶,她心里也只有一片平静的绿意。
这天傍晚,周薇在阳台上给绿萝母本浇水。夕阳的余晖给叶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修剪掉几片发黄的叶子,让植株看起来更精神些。就在她低头清理剪下的叶片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小区的主干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推着一辆轮椅,缓慢地走着。
是二姨夫。他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人,裹着厚厚的毯子,头低垂着,看不清脸,但那个佝偻的、瘦削的轮廓,周薇一眼就认出是二姨。两人走得很慢,二姨夫低着头,肩膀塌着,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吃力。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旷的路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周薇浇水的动作停住了。她站在阳台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楼下那两道缓慢移动的身影。二姨似乎病得很重,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二姨夫推着她,像一个沉默的、被生活压垮的影子。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周薇只是看着,像看着远处一幅与己无关的、静止的油画。直到那两人转过一个弯,消失在楼栋的转角。
她收回目光,继续给绿萝浇水。水流均匀地洒在土壤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她修剪掉最后一片黄叶,将剪下的残叶拢在一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走进客厅。
客厅里,赵明正从厨房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新书架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隔板上那瓶水培绿萝的嫩芽,在灯光下绿得格外精神。
“洗洗手,吃饭了。”赵明把碗放在餐桌上,招呼道。
“嗯。”周薇应了一声,走进洗手间。清凉的水流冲刷着手上的泥土,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痕迹。她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眼神平静,没有波澜。
她擦干手,走到餐桌旁坐下。面前的面汤热气腾腾,汤色清亮,几片翠绿的青菜浮在上面,还有卧着的溏心荷包蛋。香气诱人。
“尝尝咸淡。”赵明递过筷子。
周薇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气,送入口中。面条筋道,汤底鲜美,青菜爽脆,荷包蛋的溏心在舌尖化开,带着温润的暖意。
“刚刚好。”她抬起头,对赵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赵明也笑了,低头大口吃起面来,发出满足的吸溜声。
周薇也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灯光温暖,面汤暖胃。窗外,夜幕已然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那些被推远的、沉重的背影,那些褪色的旧照片,那些尘封的往事,都在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汤里,被彻底地消化、吸收,化作了滋养平凡生活的养分。
日子像书架隔板上那瓶清水里的绿萝藤蔓,无声地向上延伸,嫩绿的叶芽在阳光下一天天舒展,变得厚实油亮。周薇和赵明的生活也在这片盎然的绿意里,沉淀得愈发安稳。
这天晚上,两人靠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画面里是昏黄的灯光,怀旧的街道,主角在雨中奔跑。赵明看得入神,周薇却有些心不在焉。白天在阳台上看到的那两道缓慢移动的、沉重的背影,像投在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已平息,却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澜。
电影结束,片尾曲悠扬地响起。赵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拍得真好啊。”他起身去关电视,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水。灯光下,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头发翘着,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温润。
周薇看着他,心底那点莫名的微澜,忽然就消散了。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夜声。
“我去看看绿萝。”周薇站起身,走到窗台边。
那盆母本绿萝在月光下安静地呼吸着,叶片深绿,藤蔓蜿蜒。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片饱满的叶子,指尖传来微凉而富有弹性的触感。生命力无声而坚韧。
她又走到书架旁。隔板上,玻璃瓶里的水培绿萝枝条长得很好,嫩芽已经舒展开来,翠绿欲滴,在灯光下像一块小小的、生机勃勃的翡翠。清水澄澈,映着瓶壁的光。
赵明也凑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一起看着那抹清新的绿意。“长得真快,”他感叹道,“看着它,就觉得心情好。”
周薇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明放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偏过头,把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膀上。赵明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气息钻入鼻腔。
“怎么了?”赵明低声问,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没什么。”周薇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就是觉得……现在这样,特别好。”
赵明揽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是啊,特别好。”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站在书架前。头顶是温暖的灯光,眼前是蓬勃的绿意,身边是彼此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车流如织的喧嚣被隔绝在玻璃之外。世界很大,但此刻,属于他们的这个小小的角落,宁静而踏实。
那些被推远的、沉重的背影,那些在时间长河里褪色模糊的旧照片,那些被锁在地下室黑暗里的笨重旧物,都成了遥远的、与己无关的背景音。眼前这触手可及的、被妥善安放的当下——灯光,绿意,紧握的手,和身边人沉稳的心跳——才是生活最真实、最珍贵的馈赠。
春天彻底站稳了脚跟,阳光慷慨地洒满每一个角落。周薇和赵明商量着,趁着周末天气好,去超市采购一番,顺便把那盆长得过于茂盛的绿萝分株。
超市里人头攒动,周末采购的人潮汹涌。两人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挑挑拣拣。赵明正拿着两盒草莓比较大小,周薇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冷鲜柜旁的一个身影。
是二姨夫。他独自一人,背对着他们,正佝偻着腰,仔细地挑选着冷柜里的盒装牛奶。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夹克,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片。他拿起一盒牛奶,凑近了看生产日期,动作迟缓而专注。旁边没有轮椅,也没有二姨。
周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酸。她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拉着购物车转向旁边的蔬菜区。
“薇薇,你看这生菜多新鲜!”赵明拿着一捆翠绿的生菜递过来。
“嗯,挺好的。”周薇接过,放进购物车。她努力把刚才看到的那个佝偻背影从脑海里驱散。
两人买好东西,结完账,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外面阳光正好,暖融融的。他们走到停车场,赵明打开后备箱,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
“我去趟洗手间。”周薇把手里最后一个袋子递给赵明。
“好,我在车边等你。”
周薇快步走向超市旁边的公共卫生间。解决完出来,她低头在水池边洗手。清凉的水流冲刷着指尖。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的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走出卫生间,沿着超市外墙往回走。拐过墙角,就是停车场。她刚迈出一步,脚步却顿住了。
停车场入口处,靠近绿化带的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椅上,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把折叠轮椅。金属骨架,深蓝色的帆布坐垫和靠背。轮椅被收拢得整整齐齐,安静地立在长椅旁,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金属光泽。
长椅上没有人。只有这把轮椅,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被遗忘的标记。
周薇的目光落在轮椅扶手上。那里,挂着一小串钥匙。钥匙环是普通的金属环,上面套着两把普通的防盗门钥匙。钥匙环的旁边,还挂着一个很小的、塑料的、印着卡通小狗的钥匙扣,边缘已经磨损得有些模糊了。
周薇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漏跳了一拍。她认得那个钥匙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苏娜小时候最喜欢的卡通形象。她站在原地,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那把轮椅,看着那串带着小狗钥匙扣的钥匙。
阳光穿过稀疏的树荫,在轮椅的金属骨架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风吹过,带来远处车流的喧嚣和近处绿化带里青草的微香。
她没有上前。没有触碰。只是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她移开目光,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平静地转过身,朝着赵明和车子等待的方向走去。
赵明正靠在车边刷手机,见她回来,收起手机:“走吧?”
“嗯。”周薇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出停车场。周薇的目光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张长椅的方向。那把轮椅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在人来人往的停车场入口,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坐标。那个小小的卡通狗钥匙扣,在阳光下,模糊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点。
车子汇入主路,窗外阳光明媚,行道树的新叶绿得发亮。赵明打开了车载音响,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
周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那些沉重的、模糊的背影,连同那把被遗落在阳光下的轮椅,都被彻底抛在了身后,随着飞驰的车轮,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车子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停稳,熄火。赵明打开后备箱,开始往外搬东西。
周薇下车,走到车后帮忙。她拎起那袋沉甸甸的水果,又拿起那盆需要分株的、生机勃勃的绿萝。绿萝的叶片油绿肥厚,在昏暗的车库灯光下,依旧散发着盎然的生机。
“走,”赵明拎起其他袋子,声音轻快,“回家给绿萝搬家去!”
“嗯。”周薇应着,抱着绿萝,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通往家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将车库的昏暗隔绝在外。上升的轻微失重感传来。周薇低头看着怀里那盆绿意盎然的植物,感受着叶片蓬勃的生命力。电梯顶灯的光线柔和地洒下来,照亮了新叶清晰的脉络。
分株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周薇小心翼翼地将那盆过于庞大的绿萝从旧盆里取出,盘结的根系带着湿润的泥土。她用清水冲洗掉部分泥土,露出纠缠的白根。赵明递过一把园艺小铲,她沿着根系的自然走向,轻轻地将它分成了三丛。每一丛都带着丰沛的根须和茂密的叶片。
两个崭新的、稍小一些的白瓷盆早已准备好,底部铺了陶粒,填上疏松的营养土。周薇将分好的三丛绿萝分别栽入盆中,压实土壤,浇透定根水。清亮的水流迅速渗入土壤,只留下深色的湿润印记。
三盆焕然一新的绿萝被安置在阳台不同的角落。一盆留在原先的老位置,享受着最充足的阳光;一盆放在了客厅新书架的旁边,翠绿的藤蔓垂落下来,与玻璃瓶里的水培枝条相映成趣;还有一盆,则被周薇搬到了卧室的飘窗上。阳光透过纱帘,柔和地洒在油绿的叶片上。
做完这一切,周薇直起腰,轻轻吁了口气。阳台的风带着暖意,吹拂着她额前微汗的碎发。她看着眼前这三盆重新焕发生机的绿意,心中一片澄澈的安宁。
赵明递过一杯温水:“大功告成!辛苦了,园艺大师!”
周薇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温水润泽着喉咙,很舒服。她看着窗外。春日的天空是那种澄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蓝,阳光慷慨地铺洒在楼宇和绿化带上。楼下,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一切都很好。生活被这蓬勃的绿意、温暖的阳光和身边人的陪伴填满,充实而平静。那些惊涛骇浪的过往,那些沉重的背影,那把被遗落在阳光下的轮椅,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被这春日里盎然的生机彻底覆盖。
周薇放下水杯,走到飘窗前那盆新安置的绿萝旁。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片刚刚舒展开的嫩叶。叶片柔软而充满韧性,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嫩绿,边缘还带着一点点娇嫩的鹅黄。这是新生的力量。
她俯下身,凑近叶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泥土的微腥,植物特有的清新,还有阳光温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充盈着她的鼻腔和肺腑。
“真好啊。”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这满室的生机。
赵明走过来,从后面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飘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看着那三盆在各自角落静静生长、绿意盎然的植物。阳光暖暖地包裹着他们,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悠长。那些喧嚣的风暴,终于彻底平息,化作了滋养这平静生活的养分,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